刊登日期 : 21/08/2023
歷經45年編纂,紀錄3萬多種植物的信息,配有9千多幅插畫……《中國植物志》堪稱中國最權威的植物「身份證」。而「中國植物畫第一人」曾孝濂,正是為該書作畫的靈魂人物。
擇一事,終一生。曾孝濂一輩子與山川草木對話,為自然萬物畫像,他說自己無懼生老病死,「為這件事而來,做這件事而去」。
從學徒到工匠 參與《中國植物志》9000插畫
上世紀50年代,為了摸清生物資源的「家底」,中國進入生物資源大普查的時期,國家下達了《中國植物志》、《中國動物志》、《中國孢子植物志》的「三志」編寫任務。而其中的《中國植物志》,就相當於是為中國植物立傳記、畫肖像,是國家級的重要項目。
1959年項目啟動時,20歲的曾孝濂剛被錄取到中國科學院昆明植物研究所。他沒上過大學也非科班出身,但自幼酷愛畫畫,上級見他能畫兩筆,便將他安排到了植物分類實驗室,負責畫植物標本。
畫植物標本,相當於是用畫筆做解剖,要準確再現植物的結構、狀態、細節。曾孝濂從學徒做起,剛開始那幾年,每天的生活三點一線:到標本館查資料、看標本;到植物園寫生;再到圖書館學習插畫技法。聽起來枯燥,但打下了牢固的基本功。
幾年後一次偶然機會,曾孝濂來到雲南西雙版納的原始森林參觀,這次參觀徹底改變了他的觀念,他意識到畫植物不僅要畫得像、畫得準,更重要的是要表現它的生命力量,正如他多年後在採訪中總結的:呈現生命力的狀態,是準確之上的更高標準。
“面對一個活生生的物種,對它那種生命狀態的第一印象是非常重要的。那種生存的欲望和強烈的表現,不實際看到很難畫出來,甚至不可能畫出來。生命力的狀態是在準確之上的更高標準。”——曾孝濂
此後,曾孝濂總是先看照片或標本,對植物有了表象認識後,再去原產地觀察植物的生長、感受其生命的狀態。多年來,他跑遍了中國,甚至兩次穿越美國自然保護區,親身觀察植物。
這樣一畫就是45年,直至2004年《中國植物志》才編纂完成,全書80卷126冊,是世界上最大型、種類最豐富的巨著之一;而曾孝濂與負責畫畫的160人團隊,完成了書中9,000多幅的植物插畫。
從工匠到畫師 畫出植物的「神與魂」
《中國植物志》是一部巨著,但插圖團隊沒什麼功利心,多年來默默無聞。志書完成之時,攝影已相當普及,科學畫仿佛過了時,團隊中有人換了畫種,有人轉了行。
但曾孝濂並不認為攝影可以取代科學畫:「相對於攝影,科學畫可以更加凸顯物種特徵。同一科屬的不同物種,差異可能很小,攝影可以呈現物種的全貌,但是乍一看,特徵不會那麼明顯。科學畫則着重呈現物種特徵,更加一目了然。」
所以曾不單沒有放棄的念頭,反而感到還有很多東西想畫。對他而言,植物志的完成是一個分水嶺:以前為志作畫,是要嚴謹地表達植物特征;以後則是要走出科研院所,畫一些大眾喜聞樂見的作品,吸引更多人關注自然科學。
受到徐悲鴻「中國傳統自然主義和西方寫實主義結合」的觀念啟發,曾孝濂覺得寫實的科學畫,也應該加入中國畫的元素,於是往後的7、8年時間,曾孝濂醉心研習中國畫,摸索新的風格。
“每種花都有自己的招數,是一種強烈的生存感識的表現,最鮮明,最奇特,有時候真的超乎人類的想象。”——曾孝濂
後來的十幾年間,曾孝濂先後為50多部科普著作創作插畫;作品多次獲獎並到美國、日本等多國展覽;中國郵政的官方郵票亦多次採用他的畫作。
曾孝濂證實了手繪的不可代替性。有人評價他讓紙上開出花,畫的不僅是植物的「相」,更是「神」和「魂」。
從畫師到大師 「大自然是我的祖師爺」
時間來到2019年,80歲的曾孝濂確診肺癌。年紀大了,手術風險太高,但他寧願冒險也不願化療:「一做化療手也抖了,畫也畫不成,沒甚麼意思。」做完切除手術,他只剩下3葉肺,但只要能畫畫,日子就有盼頭。
3年後,曾孝濂美術館在雲南昆明開館,這是中國第一個以生物博物畫為展覽主體的個人美術館,展示了他60年來的代表作品及創作手稿,收錄300幅作品的畫冊《極命草木——曾孝濂和他的博物畫》也在當天發布。
數十載的累積,曾孝濂從默默無聞的學徒成了「中國植物畫第一人」,是當之無愧的大師。如今84歲高齡了,曾仍然每天伏案工作8小時,跟時間賽跑。
“你不要以為自己老了,就有理由甚麼熟悉畫甚麼,沒必要。如果你覺得還可以做,為甚麼不做?你做不了別人會去做,開個頭也好。”——曾孝濂
一花一草,均是故事;一鳥一木,皆見世界。曾孝濂這樣畫了一輩子:「年輕時是愛好,工作中是職責,退休後就是僻固,是改不掉的習慣。」
他也鼓勵更多的後輩繼續畫下去:「這個畫種沒有門檻、沒有門派,很多畫種要問你的祖師爺是誰,我們沒有,我們的祖師爺就是大自然。所以只要拿出點勇氣,安靜地跟大自然溝通,它會陪伴你一生。」